2016年9月19日 星期一

[雜感] 庵野寫給日本的單戀情書──《正宗哥吉拉》

2016.09.10

庵野寫給日本的單戀情書──《正宗哥吉拉》


《正宗哥吉拉》是一部非常政治的電影。這種政治是不同於其他災難電影,是將人性的恐懼降至最低;電影將人的個體情感幾乎剔除,僅殘留下日本社會中權力機制運作的模擬想像,以細緻的手法,模擬現代社會秩序之於外在自然的對抗。

在看過一些影評及觀後感,我發現絕大多數的觀眾把這樣的橋段視作庵野對於日本政治機制的諷刺,將官僚體系的顢頇及保守毫無保留地攤在哥吉拉來襲的陰影之下。然而,我並不認為庵野是有意識地對「政府」進行批判,而是將現代社會秩序的建構,以解剖的方式將其攤開在觀眾面前。在面對前所未見的災難來襲(而且是超乎人類想像極限的),電影中的日本政府透過會議及行政流程,大約在一至二日內便掌握了災難大致的形態及樣貌,並開始進行多線的策略分析,除了傳統反射式的武力對抗,也開始著手進行調查其他的策略的可行性,並進行第一時間的撤離計畫。這樣的效率,是非常驚人的;現實世界裡,我很難想像有任何一個政治體能夠如此迅速地執行一連串複雜的緊急應變計畫,沒有一個機關首長在推諉責任,整個機關的合作是非常緊密的,甚至機關中的每一個政務官或事務官,都是自願將自己獻身於抽象的國家意識──對於日本的熱愛及責任。從此角度切入,電影中的種種行政流程,展現的並非民眾對於政治運作想像的落差,而是徹底將整個社會秩序(特別是台灣對於日本形象嚮往)以近乎真實的方式重現。這也顯示我們所身處的社會秩序的本質,便是透過層層疊疊的法案所框架。這些法案將每個人自身的權利義務、自由限制等,明確地規定,以至於當「人」面對到意外的來臨時,「人」可以迅速掌握到自己的位置及行動,並透過這些法案形成的機制,來降低意外帶來的負面影響,進而解決災難的衝擊。

然而,庵野跳脫了過往災難電影對於人性情感的敘事結構,將整個敘事重心放置在權力分配的流程上,不單單只是為了表現出「日本」行政力的運作及日本位於國際間的關係做一呈現,更重要的是,「日本」在面對哥吉拉此種超乎人類想像極限的災難降臨時,他們是如何因應及面對,使我們直接地看見人類的極限──我們對於不可預期的災害是無能為力的。儘管最後政府確實阻止了哥吉拉的來襲,然而,這樣的「勝利」是無法抹去哥吉拉造成的永久性傷害。災害本身就是破壞,人類本身的極限只能消極地從災害中支撐過去,沒有人能夠撫平災害造成的創傷,沒有人能夠阻止他的到來。整個日本必須要耗費更多的心力進行重建及復原,他們所迎接的劫後景觀,是一大片的廢墟及作為災難象徵的哥吉拉殘骸,帶出了片中腳色的感慨:日本的未來必須與哥吉拉共存。當然,身為大和民族的一員,庵野在劇末給了一個非常樂觀的未來及答案。這樣的收尾,反應了311福島核災後,庵野對於「日本」的反省及思考,他們必須如此面對,日本必須如此面對,才能夠從漫長的傷痕復原中走出。

《正宗哥吉拉》不同於政治電影中慣常的嘲諷,庵野對裡頭的政治是充滿愛的,甚至將國族的仰望置於個人情感之上(電影刻意地消音了決策後產生的個體犧牲)。他透過鉅細靡遺的政治運作的描繪,將現代社會做一完整的分析及解剖,將「日本」的政治在世界政治階序的舞台展開,讓觀眾能夠感受到日本所處的位置及種種困住他們的現實。也因為電影本身全然地作為「政治的日本」的觀看,庵野也才能夠給出他對於日本的熱愛;他所渴望傾訴的對象,就是那個在311災難中,不斷企圖站起來的日本;儘管那樣的傷痕始終在每個日本國民心中隱隱作痛,但他們必須用這樣的愛來給予自己更大的希望之光。他們必須相信日本政府,就像是日本走出廣島核災的陰影那樣──終有一日,他們會從311廢墟般的回憶中復甦,成為全新的、更好的日本。

但日本真的從這些災難走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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