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雜感] 電影《星空》觀後感

2016.02.10

改編自幾米畫本的電影《星空》,有別於林書宇後來的作品《百日告別》中寫實地紀錄人於情感的位置及移動,《星空》以童稚的眼光去看這個現實殘酷的世界。從13歲女孩小美的視角出發,參雜了藝術及魔幻影象的呈現,開展出異於楚浮《四百擊》中全然現實下的壓擠及自我崩解;虛實交錯的影像,一方面呈現出13歲女孩細膩多變的靈魂風景,也透過動畫設計及自然取景,進而反思文明背後,壓縮於秩序框架下的種種緊迫盯人及焦慮。

故事的開頭便是小美一人坐在台北火車站,影像瞬停,台北車站內突然降下大雪,雪花落在小美的臉頰上,化作他的淚滴。這樣美麗如詩的想像涉入現實,使得理性秩序的現實影象柔和,將隱於內在的情感釋放出來。這樣的大雪降臨,也昭示了成長電影的主軸——人生夏天的提早結束,將小美於生活中所招受的各種缺憾、失落,折射到自我存在的摸索及認同。從聖誕夜遇見的小傑,到兩人對彼此的發現、交心,最終成為逃離的伴侶。兩者分別代表不同社會階層之於現代社會之於存在的壓縮及剝奪,將文明之於人的美好(以對稱構圖展現出來客廳、走道的平衡理性美感),卻最終撕裂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全片最美的地方莫過於兩人逃離山林時的意外迷路,當象徵著「人跡」的小徑越來越模糊,兩人開始迷失於自我的解放,他們必須接受未知環境的挑戰,他們必須面對自然中任何可能的、無法估量的變化。兩人最終來到的荒廢教堂(被人捨棄的文明),兩人在暗面的恐懼(失去火光的夜),第一次感覺到彼此的連結,也碰觸到自己心中的慾望。那是故事中最接近人最純淨狀態的橋段,而那個美好的夜晚,在兩人的舞步中畫下句點(對比母親與小美在餐廳的舞蹈,兩人的舞步真正地和諧呼應。那是彼此傾聽,彼此好奇,彼此喜愛所帶來的幸福,是兩者真正建立互相溝通所產生的溫暖及美好)。無論是之後進入到爺爺的小屋,兩人躺在床上看星星,到最後小美病倒,都象徵了代表純粹及童稚的想像是多麼地脆弱,是放置在層層文明的保護中,才能安然茁壯成長。他們的出走旅程依然是建築在父母給予的資源,是現在生活供給他們,支持他們背反的逃逸。他們必須要回到這個殘忍的社會,他離不開那些體制、規則、惡意,他們物質上的無能為力,終究要闔上精神世界不斷鋪延的繪卷。


故事末了,長大的小美走進了所有拼圖都缺了一塊的拼圖店。那個拼圖店完整地保留下屬於13 歲那樣悲傷哀愁的時間,彷彿那些的缺憾都等著某個人來補上,他們彷彿是殘缺的,邊緣的,失去自我的空白,尚未完成就必須接受展出的命運。小美掉下了眼淚,故事並沒有交代拼圖店的老闆究竟是誰,然而,那個缺漏的部分,無意喚醒觀眾在電影看見的,關於小傑的缺席。在那次旅程後,小美再也沒有看過小傑,小傑彷彿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存在,卻消失在小美的人生;他與小美同樣背覆著巨大的生命傷痕,他陪著小美走過他的想像,他成為了他的依靠,成為他的童稚純真的最後保護者。他失去了家,成了永遠的流浪者,他在城市中遷徙,躲避不斷找上他的,噩夢般的記憶,他必須堅強冷漠,以各種強悍來保護自己,面對多變的陌生環境。那是近乎斷裂的意識及脈絡,使得小傑在面對攻擊傷害,都以一種更為銳利堅硬的意志反擊,也因為這樣強大的力量,小傑加入了小美的奇幻冒險,讓那段山林中的漫走成真,也撐起小美柔軟易傷的部份,而那個迷路的夜晚,成為兩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刻痕。

《星空》是一部關於如何理解傷痕的電影。不同於其他成長電影中迎接光明的未來,《星空》給了小美與小傑一個必須面對各種傷痕的未來。透過故事的推演,透過眼淚、寂寞以及想像中的藝術之美,慢慢地重建他們面對這殘破不堪的自己的勇氣;他們從外在進入到個人的內在,從文明與原始、現在與過去、家庭與個人這些二元對立的狀態跳脫,將這些爭論及摩擦都內化到對於自我的探問。關於那些外在之於我的傷害,要如何去看待那些缺了一角的靈魂呢?人們透過拼圖來了解世界,然而,缺角的拼圖彷彿我們對於世界的永遠不解,是與世界的賭氣與爭執。那樣的缺口或許會從另外一個人身上填補,那樣的缺角或許都是如此巨大地面對著我們。但我想,也許是這樣的缺角,拼圖才會不斷地拼下去;我會走出門,遇見其他的新事物,會跟人交談,會學習著聆聽交換分享,或許會跟人建立某種關係,把彼此放進那樣的空白,學習理解。電影中,小美問小傑,愛是否會消失?就像是拼圖會不會有一天就少了一塊?人生彷彿就像是走上那個尋找的旅程,在自己彎彎繞繞的內在森林走著,學習與自己的不斷頹傾的生命共處,並不忘記每段轉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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