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03
電影《Canine》(英譯:Dogtooth)描述一個完全隔離於社會的家庭。這個家庭總總規範及符號都是由父親制定,以保護自己的孩子免於外界的汙染。這部電影以火箭鉛筆般一節一節地推進劇情,即便是當我剛看電影沒多久便知道這樣的閉鎖社會將被外在力量所崩解,導演依然不慍不火地說他的故事。他讓那些外在的力量一點一點滲入,甚至微小到不容易被人察覺,以極為緩慢的方式(有別於覺醒的瞬間爆炸力道)改變了電影中所有的腳色。電影中,以「當左邊或右邊犬齒掉落時,才具備足夠面對外界的力量」與「當左邊或右邊犬齒再度長出,才被允許學習讀字駕車到外界的資格」(父親又訂下必須要「駕車」才能外出)這兩項規定;這樣的規定成了整個封閉制度的核心──一個完全無法達成的改變,一點微渺虛幻的希望火光。孩子們因為這樣的可能,而完全臣服於父親的規定之中,他們堅信著、等待著犬齒掉落的那日,他們就能夠看見外面的世界。為了穩固這個制度,父親利用外在物的入侵,建立起「恐懼」的傳說及自己英雄的形象,加強其權力宰制的絕對性。這樣的權力建構模式,讓人聯想起法西斯主義中所圈制的閉鎖政治系統,無論是希特勒、墨索里尼、日本軍國又或是蔣介石所率領的國民黨政權,他們的共有特色,就是建立起一套權力的神話傳說,將符號物件等定義命名重新建構,讓被統治者心甘情願遵守這套遊戲規則,並透過這樣的規則取得由統治者賞識的福利及權力,來穩定自己存在的位置及意義。犬齒是永久齒,不可能自然掉落,必須透過外力才可能拔除。電影也利用這樣的符號,突顯出封閉的權力的核心,勢必通過暴力及激烈的手段才有可能突破,通過自我的攻擊、犧牲(臉盆中四濺的鮮血),才能夠使虛幻的光成真(原先統治者制造的希望卻是自我所實踐建立的,並非統治者所給予的)。
但我覺得電影並非只是從批判獨裁制度面向來解釋理解。事實上封閉的系統其實不僅僅存在於法西斯主義之中,同時也存在於所謂的開放自由的社會中。這樣的封閉思想形成,來自於所謂的權力分配的過程,當這個社會成為由資本利得者主導的經濟體,自然而然地,資本家便能夠透過權力的運作來影響國家或是這個世界。也因此,他們可以透過各種制度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並製造虛幻的火光;或許有人會說,至少人可以「自由」地「選擇」離開或進入,但當整個社會都投注這樣的規制及概念,各個系統都透過這樣的系統來宰制形成所謂的文明中心,那麼選擇某種程度上就不再是純粹的自由。不僅是選擇的對象以趨於單一化,就連選擇的意識本身,都被這個社會牽制住。從這樣的角度來思考自由的意涵,人們會感覺到某種自我長期經營的價值觀,以及自我對於長期的批判思考體系,從來都是被某個框架所限制的,而這個框架其是都是自我存在的穩定力量。幾乎沒有人可以透過自我的批判去改變,每個人都習慣於定居在某種所謂文明的想像(現代化、電子化、效率化、經濟化、知識化),進而將違背如此價值的他者,排斥作為「邊緣」的境地,作為批判撻伐的對象。因此建立起電影中封閉系統的本身並非是一種有心操作而形成的體制,而是某種根植於人心,意識習慣進入的一種合理的權力分配。這樣的權力的行使僅端看「人」是否掌握到其相等值的權力,足以控制主導系統的規制及分配。真正的民主價值之所以在這個世界顯得可貴,並不是多數決主宰這個世界的一切,而是保留了少數人的意識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可能性;民主意識大大削弱了權力集中於少數人的可能性,將某些權力過渡分配到不同人的手上。當所有人都意識到自己的可能性,便會使得系統出現了某種程度的混亂,即便這樣的混亂可能還是會趨於一個方向或依附某個價值之下,但至少可以削弱單一意見企圖透過控制,傷害所謂邊緣的少數的「他者」。他們得以繼續向前,繼續呈現出另一種不同於多數社會的態樣,去影響不同的人,產生新的效應。
電影的最終段是這部電影最大的亮點,他並沒有給出突破體制便能得到救贖的答案,而是留下了一個懸置的問號及黑暗,他將目光逼視到脫離體制的本身其實也是遵循體制漏洞的一種,而這樣的反抗是否依舊箝制於舊有的思想及影響。就像是我相信,即便封閉家庭的孩子逃出了家庭,他們勢必面對自身對於符號的錯亂(海與椅子、鹽巴與電話、賤人與燈等意義不同於外在的混亂),他們必須面對自我價值系統的破壞及重建,而這些重建的價值究竟是來自新的價值?還是舊的價值?這樣選擇其某種程度上又陷落進封閉的黑暗之中。這使我不斷地思考所謂的存在的意義及自我意識的意義,那不應該是一種常態的、穩定的狀態,應該是以一種流動的型態存在於自我的思考。然而這樣的不穩定,嚴重地指控了我對自我價值確立的感受,我陷入到某種矛盾的罅隙,感覺到兩個世界的擠壓。或許所謂的獨立思考便是對於自我的嚴重否定,但卻又不依賴於選擇,因為所有的事物都是變化的,那些不斷地改變及破壞,所形成的混亂,傷害,都是一種將自己置於更為流動的、更能夠接受異物的忍受力;讓自己先受傷,以保護不同於自己的他者。我想這就是必死的人類,最後能夠留給這個世界的,一點溫柔。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