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6日 星期日

[雜感] 吳明益新書《單車失竊記》發表講座

2015.07.22

吳明益新書《單車失竊記》發表講座

  我是先認識吳明益老師的人,才認識他的小說及文章。那是台文館由簡義明老師主持的散文課程,每堂邀請不同的作家及學者來談散文的寫作及分析。吳明益老師是最後一堂課的講師,而那堂課影響我後來對文學的看法。

  我記得那堂課的主題是討論有關非虛構文學的魅力。在此之前我對於散文的印象停留在中國傳統的抒情美學,總覺得散文寫的就是一些日常,一些感懷。散文的存在好像是一種對文字及情感的炫耀,如何利用文字技巧將抽象的情緒提煉出黃金燦爛的語彙。然而,吳明益老師那堂課卻顛覆了我的想像。吳明益老師引用了非常多國外之於非虛構文學的概念及作品,其中特別是知識性的散文的介紹;那些利用生命經驗去涉入社會,用自身內在龐大的知識去建構出的評論,讓我印象深刻。那些文章的力道脫離了一般散文自溺式的剖析,形成一種對抗社會的銳利爪牙,以自己的能量去面對不停壓榨自我的現代化生活。吳明益老師最後以深掘一口屬於自己的井勉勵學員,如何利用自己所學的長處,深刻地去挖掘,透入其內裡,才有辦法寫出真正屬於自己的文字。

  那堂課後,我重新思索從前對於文學的鑽研及感受。我開始嘗試去接觸文學以外不同文類的文章及書籍,也開始意識到,傳統抒情的自我剖析,其實也涵蓋了社會之於一個人的影響。每個人都是身處這個環境的,不可能去忽略外在之於個人的變動及拉扯,人也沒辦法一直待在自己身處的靈魂世界之中,必須去了解整個結構性的問題,才有辦法看清楚個人及他者。後來台文館陸續開設的課程,如農業與食物的書寫、非虛構寫作等文學外的課程,都帶給我不同於生活的風景。

  我讀吳明益老師的第一本小說是《天橋上的魔術師》。那時我剛考上公務員正接受基礎訓練的期間,我每天都提早一個小時到教室,看自己喜歡的書。《天橋上的魔術師》是一本調性不同於其他作品的一本書,它並沒有像是《睡眠的航線》或是《複眼人》鑲嵌入許多歷史及環境知識,那是一本關於記憶的書寫,其中的筆法非常溫暖,像是一層迷霧壟罩在整個已經消失又被重建的中華商場。每篇故事中都有一名魔術師在天橋上表演魔術,而每篇故事中都有一個你無法稱之為魔術的奇蹟發生在裡頭的角色身上,在歷經了那樣超現實的時刻,都對每個小說的人物烙印了一個足以影響未來的咒語。我被如此的情節安排深深吸引,我開始去探索那些現實被摧毀,記憶中卻還在的曾經,但我總是無法像吳明益老師那樣重建它,它們好像真的死去再也回不來一般,在我不經意之間,永遠地離開。到今日,我還是很難精準地描述《天橋上的魔術師》對我的震撼(儘管老師後來揭露那些都只是他的唬爛故事,像是天橋上說書人一則則讓人誤以為真的故事),為何那些看似平淡不賣弄的文字,像是一把冰冷的手術刀,溫柔地把社會及生活支解,隨後又拼湊成一個全新樣貌。

  後來我接續讀了《睡眠的航線》、《複眼人》、《浮光》、《迷蝶誌》及最近出版的《單車失竊記》,每本書都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每本書都是一個新的題目的挑戰;但某個部分,這些作品揭開某個關於我所存在的土地,一些不為人知,非常微小的切面。那些我根本不去理會,甚至鄙棄的黑暗空間,其實一直都在,默默地影響著我們外在的環境,也被我們默默地傷害又或是遺忘。每本作品對我來說都是一座未知的高山,我每爬一回,就好像成為一個新的人,每越過一座峰頂,就像是多看了幾種隱藏在森林的新物種,也認知到原來自己是如此地匱乏,以為自己所習以為常的都市生活就是一切。

  星期三的講座非常精彩(但聽說之前幾場有更精彩的),老師將自己寫《單車失竊記》的後台知識一一介紹給台下的書迷。原來一本小說的背後,竟有一如此豐富龐大的考察及知識複合體所支撐起,裡頭有關銀輪部隊的照片像是閃光般瞬間照亮了我讀過《單車失竊記》的每一個畫面。一名名士兵揹著一輛輛折疊腳踏車(現今已作為都市休閒交通工具),渡過湍急的野溪及雨後泥濘叢林,有些人戰死,有些人帶著無法癒合的傷口回到家人身邊,有些人卻回不了家,在陌生的異鄉定居成為一輩子的流浪人,而那些無生命全被英軍丟進了印度洋,永遠地安眠在深不見底的海溝之中。《單車失竊記》就像是故事中最後被掩埋而因樹的長大再次出土的自轉車,它透過一個痴人追尋,讓現世的人心,好像被甚麼幽靈觸碰到,看見了另一個時間切片及感情。




[雜感] 蔡琳森新書《杜斯妥也夫柯基》發表講座

2015.07.26

蔡琳森新書《杜斯妥也夫柯基》發表講座

  我第一次真正接觸到現代詩大概是在大四的時候,時值流力三修的期末考壓力,再修不過就要延畢一年,而且好不容易推甄上的研究所也要對我說掰掰了。在此煎熬下,書讀得很煩,翻來翻去都是難懂的方程式,推導來推導去,都是一面巨大的牆。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我居然放棄了考試(只有那一天),開始在圖書館內閒晃。當亂逛到擺詩的書架前時,我抽了一本周夢蝶的《十三朵白菊花》隨意翻翻(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要去讀詩,對我來說現代詩是晦澀難懂,而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好的一個要給人看的東西,一定要寫到讓大部分的人都看不懂),整部詩集我沒幾首詩看得懂,卻被一種「美」的感覺給捕獲;這樣的體驗超出了之前的閱讀經驗,讓我很想搞清楚這種不同於小說敘事的「美」是如何在這些短的句子提煉而出,為何這些簡單、沒有巨大敘事結構的句子可以像是一把銳利的小刀,輕易地刺進我的內心。

  於是我開始讀詩。

  就這樣讀了好幾年。在讀詩的過程,ptt詩版佔據了絕大部分的時間,也可以說,我對詩的感覺幾乎是從裡頭的作品去吸取、感受。那時候我特別關注幾個創作者,像是yclou(羅毓嘉)、Msjay(崔舜華)、catball(喵球)、arkino(莊東橋)、Cannonball(王志元)、rinari(蔡雨揚)、devmask(任明信)、Bjiao(蔡琳森)、sea35(陳昌遠)等,我並不知道文學圈是怎麼看待這群利用網路平台的作家,我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甚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的詩是不是真的就是好的,便這樣一直讀下去並喜愛著,把他們的詩一首又一首地抄在筆記本裡頭。或許對很多人來說他們詩的源頭可能是余光中,可能是楊牧,可能是鄭愁予,但對我來說,這些跟我年紀相差不多的創作者反而是那股把我拉進詩的世界的力量;儘管我從來都不認識他們,但這群陌生人彷彿就在身邊,陪著我一起走過了摸索的黑暗時光(現在還是不長進地停在摸索階段QQ)。

  昨天的座談之於我就像是一個接點,連結了虛擬與現實,彷彿地球的探測船終於航行到靠近冥王星之處,得以看清楚那些天文望鏡裡頭模糊的細節。我在台下聽著,就好像我在詩版默默地(變態地)隱匿著、看著他們表現自己內在的文字世界,我始終是那個祕密的讀者,聽他們說自己的寫詩經驗,讀詩經驗,如何選詩出版自己的詩集以及身邊瑣碎的、關於詩與自己的秘密。座談會後,我最終還是要回到自己的星系,繼續過著與他們無關的生活。但就像是歌迷之於歌星,我的生活就這樣被他們的作品給安慰,被他們也曾經因為創作而苦惱給安慰(一直以為他們都是下筆如神),被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突破給安慰(好像只要繼續寫下去也有機會跟他們一樣好的錯覺)。

  謝謝蔡琳森,自由的人總是有許多奇特好玩的見解。我喜歡《杜斯妥也夫柯基》中那些有趣的知識,總是巧妙且精準地折射出溫柔字詞,形成另一個豐富且神祕的世界。在那個世界無關於現實中的總總拘束與壓迫,在那裡彷彿我就像是唐‧德里羅的短篇小說〈第三次世界大戰的人味時刻〉中的衛星操作員,遠遠地望著我們原本所處的,這既悲傷又美麗的藍色行星。




[微說] 謊言

2015.07.11

謊言

  「然後呢?」
  「然後公主與王子就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了。」

  這句話一直在腦裡盤旋。當站在大廈的頂端往下看的時,他想起那是他在這個世界聽到的第一個謊言。

  後來他順利地長大了,循著的傳統教育的模式,在學業取得不錯的成績,進到人人稱羨的大企業。每天穿著潔白的襯衫,坐在24小時冷氣吹送的辦公室,並在家人的祝福下,與自己所愛之人結婚。

  然後呢?

  慢慢地他發現自己所有的時間都耗在工作上,妻子也是。慢慢地他不再與其他人說話,除非是公事,除非是一些不必要的問候。他覺得自己枕邊的女人不再如戀愛時期那般美麗動人;他不再起床時吻他的愛人,不再說我愛你;慢慢地他們不再像從前總是一起,兩個人彷彿成了兩個毫無關聯的星系,在宇宙中各自漂浮。他們習慣了一個人出門,一個人回家,背對彼此躺在床上等待天亮;他習慣一個人吃早中晚餐,習慣一個人在深夜無人的通勤列車上滑最新的平板,所有有關妻的心情都是從妻的facebook上讀到的。他開始發現,事事並不如他想的那般,只要努力,必有回報。他感覺所有完成的工作最終都只是主管的業績,彷彿自己就是台機械,只為主管的利益服務,不需要思考其他多餘的事──沒有資格主張自己的工作計畫,也沒有資格主張身而為人應有的那點尊嚴。他揉一揉因電腦螢幕藍光而迷亂的眼,決定趁忙亂文件尚未淹沒辦公桌前的空檔,沖一杯公司貼心準備的三合一咖啡,來到頂樓,望向整片科學園區林立的廠房與辦公大樓。

  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起小時候聽到母親對他說的童話故事,彷彿那是大人們為了騙他們長大而編織的謊言。當他們真心相信的同時,又狠狠地敲碎;年輕人全是溫室的花朵,自顧自地溺在自己的童話,如此柔弱,如此易傷。

  太陽漸漸沉入天際線,原先淌著鮮血的天空,結成黑色的痂。地上的街燈取代了天上的星。

  他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閉上眼睛,他感覺到自己清醒,感覺到風掠過他的襯衫、日漸稀疏的髮絲和皺成魚紋的眼角。他想起坐在對面的老張,就是從這裡跳下去。那樣的死法宛如對著公司下最惡毒的詛咒,詛咒他們從金錢遊戲所贏取的聲望敗退,要他們償還加諸於每個人的剝削。然而,老張死了,公司依然活著;他們隱匿了所有的消息,好像老張從未存在。很快地,缺席的位置有新人遞補,然後其他的位置又有人離開。

  他將紙杯捏扁,扔進公司貼心準備的垃圾桶。在離開前,他回頭再看一眼夜景。他突然回到年輕時,與妻肩並肩,站在無人的山坡上,看著山腳下一整片宛如五彩星芒般的燈火,像極了一幅靜謐的畫。他戲謔地說,這就是文明帶來的藝術,是所有美好勞動成就的壯闊景色。那時他剛退伍,正投出人生第一封履歷。

[雜記] 單車失竊記讀後感

2014.07.11

單車失竊記讀後感

  今天獨自一個人坐在麥當勞,把《單車失竊記》讀完了。這是一本非常厲害的書,裡頭的文字看似平淡簡單,卻有種不可思議的魔力,就像是登山客之於未知的山脈那樣,即便深知其中的危險,但在不知不覺中就還是被那巨大的叢林給捕獲,被裡頭每個全新的體驗深深吸引而忘了回到現實。

  《單車失竊記》利用一台與父親一同消失的自轉車,透過敘事者的追尋,將一段失落的歷史一一拉出。那些歷史都是教科書裡,又或是政治裡不會被提到,卻是真實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故事。在閱讀的過程,我彷彿重回到日治時期的台灣,那個人人恐懼空襲,為皇軍激昂的台灣,隨著銀輪部隊攻到馬來半島、緬北森林,看見了戰爭的無奈與殘酷。那場慘絕人寰的戰爭除了在每個人刻下了難以抹除的痛,同時也對自然與動物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那些回不了頭的死,逐一堆砌為現今當下的生,隨著時間慢慢被遺忘,宛如不曾存在般,卻又如幽靈盤繞於我們的世界。

  我感覺到自己與所身處的社會似乎也陷落在某種遺忘之中,彷彿那個屬於歷史的"刺"依然深埋在每個人的記憶之中,隨著時間的推進,以為已經被遺忘了被治癒了,但傷口始終還在,那隱隱藏於肉裡的刺痛,使我不斷感覺到自我存在認同的焦慮。或許當今的教育訓練,讓人輕忽了過去,以為現代化的直線進程才是唯一社會瓶頸的正解。然而,就像電影《一代宗師》中宮若梅對葉問所言的:拳不能只有眼前路,而沒有身後身。在這個四周資訊爆炸,不斷如電子處理器高速運轉的時間中,坐在世界連鎖速食店的我,深吸了一口氣,想讓內在的時間感覺再更慢一些,讓慢使自己沉得更深,使自己仍有餘裕轉身回頭,回到靈魂深處,去找那被遺忘之土掩埋的自轉車。








[雜記] 最後一堂星期一的課

2014.07.06

最後一堂星期一的課

  我很開心可以參加黃崇凱老師主持的小說柑仔店讀書會。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跟這麼多人一起讀一篇小說,聽這麼多敏銳的心去翻轉小說的各種面貌。從我開始閱讀以來,幾乎沒有跟誰討論過任何作品,無論是小說、電影或是各種可閱讀的事物,都是一個人默默地讀完它,默默地感到開心或是生氣。我一直以為閱讀是一種非常安靜孤獨的活動,就像是一名苦行的僧侶,一本書就是一道階梯,慢慢地爬慢慢地爬,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即便如此,我時常感覺內心總有一股火在燃燒,隱隱地推著我的好奇,想去知道別人是怎麼去讀一本小說。但我始終無法跨出這步,除了身邊沒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外,我實在太害怕把自己建構起的閱讀世界交付給別人,我害怕自己是個很糟糕的讀者,我害怕自己朦朧模糊的感覺在旁人看來顯得可笑笨拙。

  參加小說柑仔店對我來說最大的收穫並不單只是讓我在活動前更仔細地去讀一篇作品,而是聽到每個人心中對於該篇小說各式各樣的風貌;那像是一個五彩的萬花筒鏡像,延展到三度空間形成一朵碩大華麗的花,一個人眼裡所出現的世界彼此鑲嵌成另一個更為壯闊的樣貌。從第一堂課我戰戰兢兢地表達自己的感受,慢慢地我願意放鬆,讓自己說得更多。我發現所有在閱讀中而得到的真實感覺都是美好的(可能是天生就有臉皮瞬間長得超級厚的能力),無論是用小說的角度去讀小說,又或是用人生閱歷堆疊的厚重能量去讀小說,小說已經超出作者所寫的作品的意義,而昇華進入到每個人的內心成為全新的作品。所有讀書會的同伴各自進行屬於自己的創作,也同時在幫忙別人組合思緒及靈感。

  讀書會到今天是最後一次。回到家後有種莫名的感傷,彷彿接連一個月每周為了活動而努力讀小說的那股支撐力道,瞬間就垮了。心空空的,像是讀完一本穿透靈魂的巨作──不管小說的世界如何美好,我們最終都還是要回到醜陋的現實世界。

  最後,謝謝黃崇凱老師這一個月的導讀。如果可以,我願意繳學費或是請老師吃飯,以換取讀書會繼續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