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9日 星期六

[雜感] 關於《黃色小說》與我們存在的黃色世界

2015.08.29

關於《黃色小說》與我們存在的黃色世界

  即便到了21世紀,社會對「性」這檔事遠比他的兄弟「愛情」,更為禁忌,彷彿開啟了這個潘朵拉的盒子,世界就會瞬間崩解,秩序大亂,人類所自豪的品格,也全都轉化最原始的獸性。在現代化的進程中,人類也始終擅於制定更多的規範,來凸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彷彿在通過層層的禁制與心靈的鞭撻,我們終於長大了,成為一個像樣的人。

  但即便我們終於成為了外顯的「人」,但生活中也始終離不開性這檔事。當性涉及到「生殖」如此生物本能的東西,就便成必須如此,彷彿那些約束的規範又為人性開了一道後門。通過這道後門的世界,我們看見「人」這個種族的延續性,我們必須再次回到被定義為「原始」的,動物性的情境之中。敏感如藝術從業者中,發現到性隱隱地存在於人與社會之中,不管人類如何掩蓋,法律如何禁制,就像是戲劇後台一樣,默默地牽動著一個人的人格情緒及認知。如大島渚在《感官世界》中,以暴烈的性動作場景去逼視性愛關係中的佔有及破壞;園子溫於《戀之罪》去解構性/社會/人三方的禁制,徹底穿透救人與他人關係的本質;再者如婁燁的《頤和園》,企圖將格局拉到更高的位置去觀看性、愛兩者的交錯,以建構更巨大的國族歷史情境。

  對我來說《黃色小說》與其他類性題材的作品最為不同的地方,就是讓性回歸到一個常軌,讓性再次回歸到人的生活,透過一個性專欄的寫手的自我剖析、各種想像及外界之於他的回饋,去深入「性」的個人性,最後透過性意識的啟蒙與焦慮,再次回到個人私我的內心世界。全書中,大量地使用戲謔式的語調來談論「性」的不正經,藉此對應現實生活中我們對「性」的曖昧。在異性戀男性的成長過程(身為異男,也只能異男的感受去想像),「性」一直佔有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從青春期開始,不斷地困擾著自己該如何面對突然改變的身體及各種性徵,包括長毛、變聲,甚至是夢遺及初萌的愛情樣貌。那是一種在黑暗中探索自己與社會關係的,一種全然未知,只能透過一些色情媒體(卻又是與真實完全脫節的),去觸碰感受它可能的樣子。因「性」感罪惡,因「性」感到寂寞徬徨、又因「性」而被撫慰安定。

  在這樣的成長經驗中,使得身體間接地控制了自己的靈魂。這讓我聯想起劉道一在其新書發表會中(於暖暖蛇舉辦)所提到的概念,寫作之於身體的關係;所有的情感及抽象的,被稱作靈魂這樣的東西,是無法突破自身的肉體所接收到的訊息。就如同小說裡寫到:「想像力這回是很麻煩,就像不是誰說過嗎,人無法想像沒見過的事物。所以人會去想像上帝長得像人、妖魔鬼怪也都要長得像人,淫獸學園裡的淫獸則張揚著像男性生殖器的觸手觸鬚。」如此真實的表露,也打開了人本身的侷限性,究竟身而為人的我,是否真的有選擇的自由,而靈魂的孤高特質竟也擺脫不了外在資訊對我們的影響及控制。彷彿在卡通《新世紀福音戰士》中的AT力場,阻絕了來自外界的攻擊,然而在內部的,不被別人了解的,如此孤寂的橘子汁,居然也只是從「外」的世界形成的殘渣。生命中到底有甚麼東西完全屬於自己的?這樣悲哀的想法,在見到「身體」這片高牆,不禁從心底油然而生。

  小說後段,作者引述了一段聖奧古斯丁的《懺悔錄》:

「當成年人稱謂某個對象,並解轉向這個對象時,我會對此有所覺察,並明瞭當他們要指向這個對象的時候,他們就發出聲音,透過這個聲音來指稱它。而他們要指向對象,這點我是透過他們的姿態了解到的;這些姿態是所有種族的自然語言,這種語言透過表情和眼神的變化,透過肢體動作和聲調口氣來展示心靈的種種感受,例如心靈或欲求某物或守護某物或拒絕某事或逃避某事。就這樣,我一在聽到人們在不同句子的特定位置上說出這些語詞,從而漸漸學會了去理解這些語詞指涉的是那些對象。後來我的口舌也會自如地吐出這些音符,我也就透過這些符號來表達自己的願望了。」

  藉由這段引述,作者再次將整個「性」的討論又拉回到外在層次的討論,將這樣私密的經驗變成共有的記憶。事實上「性」的符號之於個人所產生的記憶,於背後又有一個更大的社會脈絡再操控著,是由商業或是更為人為的操作,看準了人類的心靈缺塊,來到我們的面前。小說裡,利用一個AV女優麻美本名沙也加的女性,去揭開在性產業勞動者背後的樣貌及控制;又透過一名大陸交換學生(一位來自近乎性真空國度的女孩)進行日本性產業對於台灣影響研究的取材,去觸及到更遠端的國際及現實議題,甚至在單篇的故事中安排做愛中的對話,讓語言美學與性快感共舞。事實上,關於「性」如此讓人害羞、如此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情感,早已鑲嵌在我們的日常之中,彷彿無形的細線,操控著我們的肉身,擺弄著我們的靈魂,在快感與罪惡間掙扎痛苦著,逃也逃不掉。

  小說畢竟是小說。作者利用跳接式的編排及尾段抽象的,夢境式的意象描繪,作者讓我們沉浸在虛實交錯的片段中。彷彿在告訴著我們那些故事中關於性的聯想,性的大膽,只存在於虛與實之間的縫隙。人儘管活過了18歲,終於長成可以自由觀看限制級電影的成年人,但我們對於性的感受,還是活在那樣的黑暗,始終沒有摸清始終還持續摸索。而在面對這樣永遠的曖昧,也昭示著我們對自我,也從未脫離這樣尷尬、泥淖的情緒之中。我想作者或許希望透過閱讀/書寫,慢慢地去整理那些矛盾衝突的過去及感覺,慢慢地去回應自己所身處的空間及時間。在這樣本來應該灰暗的、模糊的不共有經驗中,一個個黑暗的青春期小房間瞬間都被打開了,而異男的寂寞困頓,在夜深人靜昏黃的檯燈下,也終於得以與自己和解,變成一則自我調侃的笑話。

  但AV女優呢?

註:

1.作者在書中有一段關於廁所的傳說,疑似是對袁哲生的《猴子》致敬。(彩蛋發現!但也只發現一個)

2.作者的訪談:http://okapi.books.com.tw/article/3306


3.寫生活有接觸的作家的作品,真的很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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