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5日 星期二

[雜感] 《一八九五乙未》觀後感

2015.12.15

電影《一八九五乙未》改編自客家文學大師李喬的劇本《情歸大地》。故事主要描寫甲午戰爭後割台,次年於接收台灣時與島民發生激烈的衝突。而電影主要描寫桃竹苗一帶仕紳吳湯興、姜紹祖及徐驤所組成敢字營義勇軍,抵抗日軍南進,最後兵敗八卦山的故事。這部電影最特別的地方在於完全採用客家族群的視角來述說乙未戰爭的故事。這有別於鄉土電影中將福佬人作為主要關注對象,並以福佬話與華語作為語言的對比而產生族群上的反差。

《一八九五乙未》除了全劇幾乎使用客語作為電影語言外,基本上整體劇情架構上也是以客家人為主要的論述核心;像是電影中將吳湯興塑造為抗日英雄的形象,對比以福佬人為主體的山賊集團,呈現出階級上的差異;另外,故事中山賊頭目林天霸心悅誠服歸順於吳湯興的統治下,某種程度上除了標誌了知識階級的位置,也隱含著福佬與客家之間的矛盾最終因客家人的精神感召(相信我之術)而圓滿完結。然而,儘管作為客家背景為主的電影,我卻很難更了解客家人的文化。電影中,除了使用大量客家婦女在取代出征男丁於田裡工作的鏡頭(我猜大概是為了表現客家女性在父權下堅毅的一面),我很難看見客家人在桃竹苗一帶的日常活動及思考,及因應環境而產生的特殊風情。或許這並不是電影主要想訴求的重點,但除了使用客語外,我實在無法感受到作為客家人的角度去看待日軍南進,以及他們如何越過因長期械鬥的心結進而與福佬人合作。電影中沿引的「客家」精神構成的主體始終停在表層形式,無法更進一步深入、突破台灣長期福佬文化在鄉土意識上所建立的霸權位置。

另外一不同於其他抗日題材的戲劇,《一八九五乙未》加入了日本名作家森鷗外跟隨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接收台灣的情節;也因為加入這段情節,電影除了著眼於台灣島方的感受,又有更多在日本方視角的揮灑空間。電影中試圖以兩種視角,來平衡日本與台灣之間的對立意識,並利用此一平衡來凸顯出戰爭中的荒謬與悲傷。其中電影以「回家」作為情感依歸的召喚;如因霍亂而死的日本士兵希望森鷗外能夠以光榮戰死代為向其家人報信,又或是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最後的病死,看見窗外飄來的櫻花。而在台灣島方,姜紹祖的妻子對於姜紹祖的思念,希望他能夠在她生產前回家,吳湯興的母親希望兒子結束戰事盡快回鄉而拒絕提供軍糧,黃賢妹為了夫君吳湯興私自將兩人所存之財物變賣為糧,並親自運送至營地希望夫君早日平安歸來。儘管最後這些思家的人都戰死了,使得無論是台灣島民對於家的牽絆,又或是日本人對家的思念,都凸顯出戰爭殘酷的本質。另外,電影透過森鷗外的日記旁白,描寫了台灣島的美好及風景,以及對戰爭的反思,淡化乙未戰爭中敵我關係,將整場戰爭包羅進一個關懷的視野之中,以更高的高度來看待戰爭中的死亡;無論是侵略者或是被侵略者,他們都只是政治下的犧牲品(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必須接受日本中央的命令;台灣方被迫接受清國於條約的割讓及台灣民主國總統的敗逃而孤軍奮戰)。

作為近代第一部以客語為主要語言的電影,《一八九五乙未》有其於台灣電影歷史上的地位;但作為一部電影,《一八九五乙未》顯然在故事敘述上有許多瑕疵及問題。《一八九五乙未》在其電影劇情結構上,依然是以商業電影的手法作為包裝,其中利用黃賢妹開頭被山賊劫掠,帶出了吳湯興、黃賢妹及林天霸的三角關係。然而,這段愛情關係,在電影裡其實完全沒有功用,既無拉高主題論述的層次,也沒有將電影情感推進更深的境界;另外,電影中大量使用旁白字幕作為電影情節解說,卻在電影影像表現上差強人意,讓觀眾在觀看電影的時候,有種旁白才是主題,影像只是搭配旁白下去演譯的工具。我認為好的電影的主軸依然是影像的調度及安排,用影像去說故事,而並非讓文字作為主要材料,推動電影向前。另外,最讓我火大的地方在最後用了許多情感鋪陳八卦山大戰(打完就要進入日治時期了),但電影卻沒有將八卦山大戰演出來,然後就用旁白字幕帶過結束。這讓我想起小時候聽到的一則超級無聊笑話:「從前從前有一個太監,下面沒了。呵呵。」

我可以在《一八九五乙未》感覺到導演想要做許多嘗試,企圖心很大,但執行面上都太粗糙。這也是近期我覺得台灣電影最大的毛病;並不是題材不夠多,資料散佚難以考據,思想不夠廣闊,而是在細節往往非常大意輕忽,使得電影的品質大打折扣,讓整體氛圍及情感之於觀眾共鳴有極大的落差。從台灣新電影時期之後,台灣電影一直困於藝術與大眾之間掙扎、徘迴不前,很難找到自己的意識及位置。作為一個喜歡看電影的台灣人,只能默默祈禱、期待往後台灣的新生代導演能夠找到自己的路,讓台灣的人看見屬於台灣的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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