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18
《憂傷大象之歌》是一部非常有趣的電影。如果看電影的人願意認真去拆解這部電影裡主角麥可的對話,裡頭所傳達的技術及示範,其實可以運用在非常多需要「欺騙」人的工作上。以寫小說為例:小說本身就是虛構,在讀者閱讀前,此一清楚認知的前提下,如何讓讀者願意靜下來,花非常長的時間,去好好把通篇密密麻麻厚達三四百頁的唬爛看完並理解你唬爛的誠意及真心。這樣的事情對比到電影中,醫生與麥可的關係,同等於作者與讀者之間的微妙張力。麥克在與醫生開始對談間,他首先必須要先了解幾件事:醫生的目的是甚麼?是甚麼個性的人?及其他各種關於醫生性格的細節;在電影中,每當麥可有甚麼決定或是理解的時候,劇情就會有短暫的停滯,鏡頭便帶到麥克的臉部特寫,接著劇情(麥可的騙人方針)便會轉個彎,繼續進行下去。小說也是這麼回事。在下筆前,我想作者應該優先要想到一件事,你的讀者是誰?這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當然,作者不可能在文本中像麥可一樣用一連串試探的方式去測驗醫生的個性及基本能力;然而,在下筆之前,作者必須先了解你想要網羅的讀者,可能存在的性格或習慣,寫出來的故事才會有其存在的意義及價值。
在進行底線的探觸之後,麥可有意無意地開始巧妙地去玩弄醫生的狀態,開始讓醫生從半信半疑中去完成自己所設下的機關,一步一步讓醫生感覺到恐慌,讓醫生願意即使相信麥克是在騙他還願意繼續聽下,直到最後完全地信任他,而且誤以為自己在整場敘事中,佔有控制權的位階。當到達這個階段之後,作者才有辦法,把自己真正想說的事,放進小說,而我們常說小說通常都是真實的誠實的,才算是一部好的小說,也就是在這個最為核心(我想這大概算是文學裡的黃金之心)裡最真誠的剖白呈現在讀者的面前,在最後的結局的引爆,真正地把一部自己的創作,刺進別人的意識之中,嫁接於他人人生中最深刻的記憶。就像是麥克最後送給了醫生許多的想法及感受,讓醫生重新去面對自己的人生及記憶,去面對自己曾經的不堪,而原先與醫生毫無關聯的麥克此時成為另一個生命裡無法抹滅的存在。
《憂傷大象之歌》對我來說,是一部將一個故事的鋪成及誕生完整呈現在我眼前的範本,其中所展現目眩神馳的技巧讓我大呼驚奇,而裡頭精巧的安排,包含場景色彩的使用及鏡頭構圖,都有著導演自己明確的意圖(不過阿閃說連我都看出來導演也太遜了)。事實上,在這些刻意而為的安排,使得電影充滿遊戲般的趣味,彷彿導演(又或是麥可)耍弄非常高竿有趣的騙術(往往認為他在胡扯的其實是最真的),讓觀眾耐著性子坐在冷氣很強的狹窄座位,全神貫注地看完整部電影。而電影中所包裹的,關於麥可的感受(也就是導演的感受),在結局被揭露的同時,也才真的進入到我的情緒之中,真正地想去思考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人生,自己去思考那些可能在裏頭所呈現的每個片段及思考。或許在討論精神病人的社會位階或是情感上,《憂傷大象之歌》並沒有處理得更深,或是深入到像是《醉生夢死》完全讓觀眾沉浸在那樣的狀態之中,但當片尾工作人員名單緩緩降下時,我靜靜地坐在位置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魔幻的兩個小時中,我就像是電影中的醫生,好像某個開關真的被轉動般,行旅於生命軌道的列車悄悄地往另一個方向前去。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